壹•自我终结（四）
夜晚，苍澜海躺在床上面向着墙壁发着呆。今天一天经历的事情接受的信息都太复杂了，让一直以来游离于释灵师圈子边缘的他稍微有些不知所措。
他原本还打算翻几个身，但是这床实在是不给力，稍微动动就吱吱作响，苍澜海真怀疑这双层床还能撑几年。也是怕影响了宁雪松睡觉，最终他在伸手够到手机之后就用被子把头一蒙，开机看了眼时间，11：30。
嗯……这个时候给蓝天发信息，不知道他会不会收到？
纠结着，他还是发了出去：【今天为什么突然打电话过来？】
半分钟过后，苍蓝天回复了短信：【心脏突然很疼，我记得小时候你一用水镜就疼得要昏过去，就问问。没什么。】
苍澜海的心脏突得一跳。果然是这样！果然……最终他们两个人之间，能够使用力量的，还是只有一个么？呵……双生花啊……与其这么纠结痛苦地过活，为什么当初在母亲的体内，他们会分裂成为两个授精卵呢？完整的一个不就好了？
苍澜海又发过去一条：【抱歉。以后不会了。身体没事吧？】
【嗯。没事。我很好。～^Ⅴ^～】
苍澜海轻轻笑了一声，随即忙着捂住了嘴。发过去一条晚安，他关上了手机，把头伸了出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管他呢，能够安稳地活多久就是多久吧。怨天尤人太可悲，顺其自然就好。
一时间周围安静了下来，这时苍澜海突然意识到了一旁有些不正常的粗重的喘息声。就好像在竭力地压制些什么一样，其间还夹杂着细微的变了调的呻吟，听起来痛苦万分。
他猛地坐起身，趁着没拉窗帘所以照进来的月光和路灯光，就看见右手边的宁雪松整个蜷成了一团，手指死死地揪着被子和床单，苍澜海甚至听见了布料撕裂的声音。
苍澜海吓得一时间不知所措地呆在了原地，然后他猛地翻身下床按开台灯开关，窜到了宁雪松的床边：“喂！你怎么了！”
宁雪松是背对着他的。他勉强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去，缩得更紧。苍澜海原本想要碰碰他试试体温，却突然想起他三番两次地说叫他不要碰他。更可怕的是，他清楚地看到了宁雪松裸露在外的皮肤下，线状物体在缓缓地蠕动着，又缓缓地隐没于血肉之下。
他该怎么办？苍澜海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只能干着急。
“咳……行李箱里，有药……”宁雪松几近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苍澜海俯下身去床底下找行李箱。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才从行李箱最低下摸出一个白色的小塑料瓶，随手倒出几粒，小心地绕开宁雪松的身体把药送到他面前。宁雪松直接就着他的手把药吃了，苍澜海又递去一瓶水。
折腾了半天总算是好些了，两个人都是满头大汗的，在昏暗的灯光下各自无言。
“你……没事了？”苍澜海小心地问着，看着灯光下宁雪松苍白的脸色。
“嗯。”宁雪松点点头，“睡觉。”说着翻身躺倒，留下还蹲在旁边的苍澜海哑口无言。
这叫什么事啊……吓得人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苍澜海原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安然无事地渡过这个夜晚，但是他错了。凌晨三点钟左右的时候，他依旧迷迷糊糊半睡不睡的，就听见临床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他就看见宁雪松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门。他一下子就清醒了，宁雪松那走路都不顺溜弯着腰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去放水……果然还是去看一眼吧？
犹豫了一下，等了几分钟。厕所距离这个寝室不远，去放水也该回来了。苍澜海当即拿起药瓶和水瓶去了厕所。
去了厕所就听见其中的一个隔间传来了压抑着的呕吐声，苍澜海皱着眉头转过身，就看见了厕所里的那面大镜子。
一瞬间他又有些晃神，镜子……
把药瓶和水瓶放在一旁，他伸手触摸着镜面，就好像在触摸着镜子里的自己。
等宁雪松出来就看见了这一副有些诡异的画面，他不由得唤道，声音沙哑得苍澜海差点认不出：“苍澜海？”
苍澜海一抖，若无其事地转过身递去水瓶和药瓶：“那啥……我看你出来很久没回去就过来看看。”
宁雪松看了他一眼，苦笑了一下接过水瓶：“真狼狈啊，是吧？”
苍澜海没回话，只是转过头看着镜子。
宁雪松也望去，然后垂下头，拿过药瓶晃晃悠悠地向厕所外走：“我不知道对于你们---使用水镜的人而言，镜子意味着什么。但是小心别被它吸进去了。”
苍澜海点点头，跟在宁雪松的后面走回寝室。
这么一折腾也都没了什么睡意，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下铺相对无言。
“那个……你的身体，一直都这么差吗？”发觉气氛越来越僵的苍澜海努力地想要找点话题。
“把你同情的眼神收起来。”宁雪松淡淡道。即便衣衫凌乱头发也已经乱七八糟，他的眼神也还是依旧犀利得让人有些不敢直视，“你认为你强吗？”
“啊？”苍澜海一愣，“……不强。”
“弱者没有资格同情强者。”宁雪松随手把水瓶一扔。
“你认为你是强者？”苍澜海忍不住反问。
“嗯。”宁雪松淡淡地应了声。
“你……今天是第一次……”苍澜海发觉自己说不出那个词……“杀人”。
“是。”宁雪松倒是痛快地承认了，“我指的强不强不是以这个为标准的。”
“我知道，但是你……”苍澜海吞了口口水，“不怕吗？”
“怕啊。”宁雪松低垂着眼，“但是我的手早晚有一天会被弄脏，不过是时间问题。”
“为什么？”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释灵师绝对不会是一个干净的职业。说到底噬杀灵魂和掠夺生命，不是一样的么。”宁雪松突然一笑，苍澜海觉得比哭都难看，“你觉得宁家作为八家之首，都干些什么？好的，坏的，甚至是触及道德底线的，只要对释灵师有益，我们就会做。”
“……”
“怎么可能……不怕。”宁雪松呢喃着，死死攥在一起的两只手指节发白，却依旧止不住地发颤。苍澜海怎么知道，宁雪松这一晚根本就没睡。
苍澜海一愣。在他儿时就常常听说些关于宁家有多残忍有多爱算计有多厉害有多雷厉风行只顾大局，可是他怎么会忘了，说到底宁雪松也不过就是个和他一般大的未成年人，可是他身上的担子……比自己的重了太多。应该说，自己什么担子都没有。
他承认宁雪松是强者，但他不认为宁雪松方方面面都是强者。
“那个……关于禁蛊的事，告诉我好吗？”苍澜海眼见气氛再次僵了，开口问道。这个问题他纠结了很久，那可以说这是宁雪松的一个弱点，告诉他这个刚刚认识的人，不太好吧？
“按道理说不太好，”宁雪松向旁边倚靠着床架，“但是你在某些方面太过于迟钝，为了避免不小心把你搞死，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有多少人知道？”苍澜海好奇道。
“你，我爸，我，还有苗疆的一个孤寡老人。”
苍澜海一时间觉得压力山大。
“你的名字是谁起的？”难得宁雪松主动发问，苍澜海愣了一下，回答：“我的……奶奶。”
“是吗……”宁雪松把玩着那个基本可以说救了他的小小的白色药瓶，“很适合你。大海看似波光灿烂，但是谁也不知道海面之下又藏着些什么。让人看不透。”
苍澜海一时不大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是说宁雪松看不懂他吗？说起名字，苍澜海也半开玩笑道：“你的名字倒是很励志。”
“苍岚起的。”宁雪松一句话让苍澜海愣了半天。
苍岚？苍家家主，现任祭司苍岚？有没有搞错……
“他和我父亲的关系貌似不错……听老保姆说，我的名字就是他起的。”宁雪松看着苍澜海呆楞的眼神有些无奈。
“可是我怎么听说……苍先生和宁先生关系极度恶劣呢？”
“那是别的人认为。”宁雪松翻身上了床，似乎是准备睡觉了。
苍澜海却依旧坐在那里，灯也没有关。他也有些困了。不，应该说他一直都很困。但他就是睡不着。
侧头望着深蓝近黑的夜空，苍澜海有些莫名地想要叹息。大家活着，其实都不易。
“宁雪松。”不知道过了多久，苍澜海突然道。
“嗯？”
“你养这个蛊，对身体有没有影响？”
“哎？”宁雪松翻过身，似乎有些不解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有没有影响这一个晚上你不是都看到了？”
“不是，我是说……会很短命吗？”苍澜海似乎有些纠结于自己的措辞。
“天知道我能活多久，干我们这行的，有多少死于非命？”宁雪松有些嘲讽地笑道，“短命？父辈的不说，就看现在的。宁家就不提了，苍家本家用的法术，威力极大的大多是逆天之术，都是要用命去抵的。白家是释灵师的守护灵，那的孩子自小就接受严酷的训练，天知道他们落下了多少病根身上有多少隐疾，尤其是那个白枫，那次我听说他颈动脉都差点破了。甘家是情报机构，可那个甘旭也是个不要命的。云家做武器。可你知不知道很多好的武器材料都是他们用命换的，有多少武器上书写的文字是他们用加了自己血的材料写的？潘家用结界，说白了就是挡箭牌。指不定哪天就被戳穿了。叶家就好比训练有素的特种兵，成天出没在无人区那些回来就是奇迹的地方。江家……就剩一个人了。就算他能够消化灵，亡灵的阴寒他也无法承受太久。”
难得话多的宁雪松喋喋不休般用着不带语调的话让苍澜海一阵哑口无言，最后他道：“说到底……释灵师不过是消耗品。”
苍澜海猛地想起了一个问题：“你说江家……不是被灭了？叶家不是也不在了？”
“是。但是有一个孩子活下来了，他现在算宁家的人。”宁雪松不以为然，“不过这件事你最好别说出去。”
苍澜海点点头，记下不该说的。
“叶家……”宁雪松的声音越发的低微，“早晚有一天会回来的，他们，逃不掉。”
苍澜海愣了，却还是觉得这个认知还是不要乱说吧。
……
到最后两个人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就不得不起床准备，偏偏这时候苍澜海接到了苍蓝天的信息，说有事让他回趟家，他现在已经在校门口等他了。
宁雪松表示无所谓，本来火灾的事就应该他一个人负责的。
但是宁雪松没有想到的是，当天中午他就接到了云虹的电话：
“宁雪松！苍澜海和苍蓝天出车祸了！”
宁雪松下意识地觉得云虹还有话没有说完。
那头的云虹沉默良久，咬着牙道：“苍澜海当场失去的生命迹象，苍蓝天的心脏病犯了，家属同意移植苍澜海的心脏。”
“……所以呢。”
“……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一声，有时间，过来看一眼。我觉得这事不对。这场车祸绝对不简单。”
“……知道了。”
放下手机，宁雪松第一次想要感慨世事无常。几个小时前还在互相聊天发呆的……朋友？几个小时后就……
莫名就想起云虹说的不对，宁雪松泯泯唇，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给云虹发了短信问了些关于什么时候可以去的问题。
云虹回答说刚刚开始手术，让他先查火灾的事，苍家那边由她帮忙看着。
那些蛊虫又隐隐有些骚动，宁雪松硬是压制住了这一次的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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